大姨父走了七年多了,這幾年到了四月就特別想念他,2011年四月清明過後沒多久,姨父早餐後在花圃修剪花木時倒下,心肌梗塞。這篇紀念文是那一年葬禮過後寫的。最近格友老豆驟逝,不免想起同是心肌梗塞離世的姨父。
心肌梗塞都是有症狀的,大姨父在過世前兩三天有胃口差吃不下飯及胸悶的感覺,可惜表妹他們不夠機靈,只預約了一般門診,還沒來得及看診就這麼走了。在那之前,姨父雖然都有健檢,也無心臟病史,身材高瘦,但年紀已85歲,變數太多了。
這是大姨父和大阿姨的結婚照
如果說我父親有什麼不完美的地方,那就是他某部分做事不夠積極,對孩子們的細微處覺察不夠,這可能跟他早早就患了高血壓有關,讓他老是有力不從心的感覺。而這些缺點對我們生活層面的影響,卻由大姨父來彌補。尤其在父親過世後,我對父親的情感,全部轉移到姨父身上去,過年探望姨父、阿姨,就像回自己家裡一般的自在溫馨。
七年前的四月14日,一向健康硬朗的大姨父驟逝,噩耗傳來,宛如晴天霹靂,讓人一時無法承受。掛完電話,在暮色中,我蹲在廚房裡嚎啕大哭!久久無法平復。
我母親說,我在嬰兒期是由大阿姨(我媽的大妹)照顧的,那時她還沒出嫁,從宜蘭鄉下北上投靠我爸、媽,剛好我出生不久,爸媽都要工作,所以白天阿姨負責照顧我,這段期間將近二十歲的大姨認識我大姨父,隔年進而結為連理。但是他們怎麼認識的,我從沒問過,就像我父母怎麼認識的,我也不清楚,彷彿他們生來 就該在一起變成家人。
記憶中的大姨父像超人,好像沒有什麼他不會的。
小學一年級時,剛搬到眷村,我們住的是格局最小的房子,兩房一廳,由於客廳太小,原來的屋主把中間的房間往後推了些,讓客廳大一點,這樣一來,中間的 房間僅夠擺個衣櫥與五斗櫃,最後那一間放個大床,爸、媽和弟弟一起睡,我和妹妹擠在另一張小床上。這樣的擺設就擠滿了整個房間。
眷村的房子是沒有隔間隱私的,從客廳穿過狹窄的走道,路過兩間"房間",打開後門,是一間小小地廚房,裡面可以放個瓦斯爐或是電爐,台子上的空位放個鹽巴罐、醬油瓶,裡面只能站一個人。後院沒有圍牆,都是泥土地,下過雨之後,滿是泥濘!再往後就是公共廁所,唯一好處,上廁所方便!
有一天,放學的時候,看到大姨父在我們家鋸木頭,後院已經埋下木頭柱子了,父親也在一旁幫忙!又隔了幾天,樑也上了!沒有多久,一間諾大的飯廳、廚房蓋好了,旁邊的水龍頭底下放個鋁製的大澡盆,洗澡的問題也解決了!不再老是在臥室裡蹲在澡盆裡洗,根本洗不乾淨。真不知道原本的屋主怎麼解決洗澡的問題。
剩下的空地,圍了竹籬巴,將我們家與公共廁所隔開,種些花花草草,搭個絲瓜棚子,總算像個家了。其實這些都不是我們的土地,只是在眷村裡,沒人會管這些。
大姨父和父親合力蓋得木造廚房,至少讓我們過了好幾年安身立命的日子,而頂下眷村房子的錢,有一大半也是他支付的。
(這是小阿姨出閣的照片,我媽抱著妹妹!大姨和大姨父在後面。)
聽說大姨披白紗出嫁那一天,我還依偎在她的懷裡,不肯放開,吉時已到,媽媽只好把我強行抱開,我哭得像生離死別似的。大姨婚後,爸媽還是常帶我去找大姨,每次離開,我就沿路號哭,逼的父親只好掉轉腳踏車,再往回騎,我就破涕為笑,然後父親再偷偷繞到別的路騎回家,不一會兒我就發現了,繼續扯著喉嚨大哭,邊哭邊叫「姨~啊」!一歲多的我,像個識途老馬,父親受不了折騰,氣得當街打我,母親坐在後座哪捨得我被打,趕緊從腳踏車的前面嬰兒座椅把我搶下,摟著我,一路抱著哭哭啼啼的我回家。婚後的大姨那個時候剛剛懷上表妹了,哪有精神再由著我鬧!
阿姨他們住在台北市的眷村,母親放棄內湖那個會淹水的眷村房舍(我們長大後,都一直不清楚母親當時哪根筋不對,為何要放棄國家配給的免費房子?我母親後來說那兒有個水塘,怕我們發生危險。),所以只好在台北市租房子,離阿姨家並不遠,所以我待在阿姨家的時間還是蠻多的(也常常在他家午睡尿床)。直到父親他們終於沒錢了,也討厭老是被房東趕來趕去,才終於在板橋頂下一戶眷村的房子。因為距離遠了些,有好幾年的時光,一年見不上幾次面。直到我唸了國中,才懂得搭公車去找阿姨,高中時,更是常常「離家出走」,去阿姨家窩著。考大學的前幾天,更是躲在阿姨家做「考前衝刺」。
喜歡待在阿姨家,雖然有一部分是從小對阿姨的依戀,絕大部分,還是他們家的氣氛比較和諧,更重要得是,大姨父常常買文具送給我,我想沒有一個小孩會不愛時髦新型的雙層鉛筆盒,上面還有白雪公主圖案,裡面擺著幾枝不是那種醜不啦機的普通黃色筆桿的鉛筆,還有夢寐以求的削鉛筆機,讓我不用再使用「超級小 刀」削鉛筆了,還有很炫的釘書機。
有一次,我在他書桌上發現了一個小木盒,有鉸鍊可以上鎖,我翻開看看,裡面擺放了他的一些小印章,可能跟報社有關,姨父送了一輩子的報紙,這些印章好像跟登廣告開收據有關吧!我也弄不清楚。後來大姨父把這個小木箱送給我,我把它拿來裝紙娃娃(就是自己畫的那種娃娃,還可以換衣服、變裝。),我到現在都 還留著那只木盒子。
現在回想,當年大姨父幫我們蓋房子,是何等的辛苦!他每天三、四點就要起床派報、送報紙,結束後就趕往我們家,我都弄不清楚他是騎腳踏車還是搭公車來的?他的生命充滿韌性,我的吃苦精神,有一部分是跟他學的。而我最早的養生觀念也來自於他,他告訴我早晨起床一定要喝一杯溫鹽水,保護腸胃。
賴在姨父家的那些時日,有時候見他自製辣椒醬,看著那些朝天椒,還沒嘗咧!就已經覺得快要嗆出眼淚來了。他老是叫我吃兩口,否則就不算是湖南人(姨父也是湖南人),小小年紀的我哪受得住,忍痛沾一下,舌尖就發麻,非得含顆冰塊才能止住那份辛辣。後來,慢慢的也喜歡上那份麻辣滋味兒。而且越吃越重。
我媽三姊妹做的菜,口味都差不多,我在阿姨家一點也不會不適應,反而越待越是樂不思蜀了。在阿姨家,我是客人,在家裏,我有做不完的家事。
家裏貧窮使得我念大學的路非常坎坷,當我考上大學,準備開學之前,就去探望大姨父,因為之後可能一學期才能見一次面了。他立即從口袋裡掏出一筆錢給我 ,讓我去買點住校用的民生用品,並且囑咐我到學校附近再買棉被,不要拿家裏的,家裏的破舊、難看,而且放假回家也需要被子。這麼細微的事,我根本還沒想到,姨父卻先幫我注意了。
如果說父親是教導我做人處世的人生導師,而大姨父給我的卻是物質、精神上的安定感,以及心靈上的安全感。我喜歡看他積極開朗的面對生活,逐一解決難題。我從來沒看過他垂頭喪氣,這樣一個陽光、開朗的人,直到他死前仍是如此的熱愛生命,對未來充滿希望。
姨父過世的那一年,過年前去探望他,他告訴我們他的新嗜好-種花,還炫耀那片花圃給我們看,我們都讚美他體力好,膝蓋能曲能彎!尤其難能可貴的是,他沒有一般老人的高血壓等慢性病。他的信念就是「要活就要動」。真的,他一直活動到他臨終前。那天早晨,一如往常的,早餐後,姨父到樓下社區的中庭空地上種花、除草,突然間就那麼倒下,無法動彈,路過的鄰居聽到了細微的哀鳴聲,正巧來串門子的小姨父瞧見了!兩人趕忙將姨父送醫,急救兩個多小時,仍是回天乏術。
小姨父在第一時間通知了阿姨、表妹們,也通知了我妹、我弟弟,讓他們得以趕往醫院見大姨父最後一面,大姨父算是有福之人了,兒孫都能隨侍在側。唯獨我一人缺席!我連自己父親臨終都沒趕上。真是造化弄人,讓我留下一輩子的遺憾。
那天傍晚,回家晚了,在門外就聽到彷彿是催命的電話聲!妹妹一聲「大姨父今天早上過世」...!一時之間,我覺得我和這個世界好像有隔閡,一切變得那麼不真實!是不是弄錯了!我不相信…..。妹妹的聲音變得好遙遠...!我甚至生氣,為甚麼大姨父也跟父親一樣,都沒跟我道別,就偷偷地走了!
跟妹妹通完電話,我癱坐在地上,放聲大哭,足足哭了15分鐘,才勉強起身,在模糊的視線中機械式的煮晚飯,但卻沒胃口吃。 父親過世那一刻,我都沒那麼哭,一滴眼淚都沒掉,是壓抑還是驚嚇過度,我自己也不清楚。出殯那天,我才默默流淚。當年心思都在打點喪事上,只能堅強面對。 這塵封已久的情緒,竟然在大姨父過世時,如排山倒海般而來。 往事歷歷,兒時與姨父相處的點滴,如在眼前,父親的喪禮又一幕幕倒帶回來,壓著我的胸口,使我喘不過氣來!
哀傷姨父去世的同時,在我的心裡也充滿了歉疚感,那年過年拜訪他,卻沒有留下來晚餐!因為大妹說要趕快清理自家所剩的年菜,我是跟著大妹一道的。我見到姨父眼裡滿是失落!這些年,總是一年只見一次面,行程匆匆,好像敷衍了事一樣!老人家總是喜歡熱鬧的!而我們卻不懂得把握這些人情世故。
其實,從我大學畢業後,就有好長一段時間很怕去大姨家,如果不是跟著爸媽一起,我都不敢單獨去,因為觀念傳統的大姨老是跟我談論婚姻及養兒育女的事,總是數落我,比我媽還嚴重!見一次罵一次,弄到後來,我只好躲著大姨! 過年也不敢上他們家去,有時候,見大姨父獨自來我們家找父親喝兩口小酒,我反而覺得如釋重負!這個情況直到父親過世後,我才又恢復過年拜年的習慣。
大姨父疼愛弟、妹們的孩子們像疼愛他自己的孫子一樣,那年最後一次與他相聚,離別之時,他還試圖要抱起幾個孩子,臨別時祖孫開心的揮手說再見!小孩們還答應暑假要去找"爺爺"玩!
我們怎麼知道從此再也見不到他!那揮手告別的影像變成永恆的停格。
2011年4月30日(正巧是農曆3月28日,是他的冥誕。)週六,參加了大姨父的告別式,我拿出隨身攜帶的數位相機,在淚眼婆娑中,簡單的拍下幾個流程。從觀景窗中,我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小丫頭,正從姨父手上接下夢寐以求的削鉛筆機,臉上露出幸福的光芒,小女孩因為姨父說的笑話,而跟著哈哈大笑!
在禮儀師唸著「覆蓋黨旗」的時候,又將我拉回現實了!觀景窗裡看到的是臉上爬滿淚水的大姨與表妹們。
當靈車載著覆蓋黨旗的靈柩,緩緩駛向火葬場時,我知道我與大姨父今生的緣份盡了!
無論我多麼的不捨...!我多麼怕他忘了我...!
我好像又再度失去一次父親!
本篇文章曾於2011年5月發表於天空部落,前陣子天空部落在沒有通知會員的情況下,刪除部落格文章,這篇還好留了底稿,得以轉貼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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